依稀记得,不知道多久以前的课堂,有一篇课文名字叫做”一棵特立独行的树”,但是对其中的具体内容大体都已经模糊了。在网上搜索了一番,基本上已经找不到原文了,多半是基于某些考虑全部被下掉了。当时不是很能理解文中寓意,如今细细看来,却有那么几分风味,遂保存原文如下。
麦黄,杏黄。这是一句谚语。意思是说,麦子熟了的时候,杏也熟了。当然也有例外。
我家有一棵杏树,在我家院子外面的大路边上。那是一块非常干旱的地方。记得小时候,每一年的春天,我们都要在父亲的带领下,给周围的果树一一浇水。这样的工作,差不多要干整整一天。
我们都爱吃水果,还没有熟就迫不及待地摘来吃。但是,我们都不喜欢给果树浇水,水要到河边去提,去挑,好远的一段路呢。我甚至认为,给果树浇水,是一种对水的浪费。显然,父亲并不这么认为。他觉得浇水是非常必要的。事实也是如此。有那么一次,父亲整整一年都不在家,我们就没有给果树浇水,好几棵树,不明不白地死了。现在我知道,它们是干死的。生长在最干旱的土梁上的杏树,居然没有干死,让我有点儿奇怪,它的生命力怎么就这样长久呢?也就是那一年,杏树虽然结了果,却吃不成。为什么?杏还没有熟,就裂开了,摘一颗尝尝,又涩又苦。
这棵杏树上的杏,我们吃,村里的人吃,过路的人也吃,那年虽然结了好多杏,却连过路的人都不吃,我们只好打下来,喂猪。猪倒是喜欢吃。我家只有一棵杏树,全村也只有两棵杏树。另一家的另一棵杏树,人家看得死死的,谁也别想摘一只尝尝。就这么,那一年,全村的人,都没有杏子吃。
别人摘杏子,我们跟他急,父亲还责怪我们,仿佛我们无理,似乎树不是我们自己的,是村里人的,是大家的。那么,为什么要我们浇水呢?就因为离我们家近,就因为是父亲栽下了它,栽活了它吗?父亲开导我们说:“就当我当初栽下的,不是一棵果树,不就行了!”父亲这样一说,我还真觉得占了便宜,我毕竟也吃了许多杏。而且无论怎么说,我要比过路人吃得多许多。
我摘杏吃,必须瞒着父亲。他不许我那样做。说我是“吃独食”。他说:“好吃的东西,爱吃的东西,大家一起吃,才好。一个人吃,显得不太光彩,像做贼似的。”父亲喜欢在杏树下,有人路过,他必盛情邀请,要人家品尝。人家不好意思摘,他就主动摘给他们。看到人们吃杏子,或拿了杏子回家,父亲就喜滋滋的,比自己吃还高兴。
我家有那么多果树,只有杏树,独自长在村头的大路边上,孤零零的,有点儿格格不入,好像不是我们家的,也不是这个村子里的。因为旁边没有别的树。父亲年年都在杏树旁边栽树,有杏树,也有别的果树,但都没有栽活。
父亲对这一棵树的关心,似乎也超过了别的任何一棵树。
这当然是有原因的。
这棵树是父亲到我家的时候,亲自栽下的。父亲是倒插门的女婿,所以他在村子里,看上去是非常“例外”的一个人。这棵树也特立独行,也显得“例外”。仿佛父亲与杏树之间,有一点儿象征关系。父亲在路边栽了许多树,只活了这么一棵,他因此格外地要对它好一些,也是人之常情。
父亲喜欢杏树的另一个原因是,从树下过路的人特别多,有好几个村子的人去赶集,要从树下经过。这棵杏树底下,正好是他们歇脚乘凉的地方。我们家里的人,也喜欢到杏树底下乘乘凉,歇歇暑,轻松一下,爽快一下。父亲因此在树下,摆放了五六个方方正正的石头,那是专门给过路的人坐的。如果石头给人弄脏了,父亲就不声不响地擦干净,或洗干净。他怕弄脏了要坐的人的裤子。他怕他们不在那儿坐。
父亲闲了,也喜欢在树下坐坐。栽杏树的地方,是一道小土梁,那儿,站得较高,看得较远,天再怎么热,树底下也有小小的风,轻轻吹着。确实是乘凉的好地方。
把阴凉和果实留住、留下,这是一棵树的本分,也是我父亲一生的愿望。他身体力行,到死都一直坚守着这一点。
然而他是默默无闻的,不被注意的,有时候甚至是不被别人理解的。
跟那棵杏树一样。